苏轼学问瞻富,并惯常以学问为诗,其诗歌富含典故。用典是中国传统诗词的基本手法,这与传统诗词的形制相关。旧体诗,除了歌行体,篇幅都很短小,典故的运用,能够丰富作品的内涵。实则典故之于诗是柄双刃剑。中国诗歌传统源远流长,诗人灿若星辰,而以用典著名的仅南北朝的庾信,盛唐诗圣杜甫,以及苏轼、黄庭坚,屈指可数。苏、黄可谓把用典发挥到极致,而明、清时代的诗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,但名著我的印象里一首也记不起来。诗是文学创作,抒发性情的,学问相对于文学性的抒写,是个异质性的事物,熔炼不到,非但不能给诗歌增色,反倒会使作品质木无文,诘屈聱牙,犹如一道菜肴散发馊味。钟嵘《诗品序》提倡诗歌写作要当下“直寻”,司空图《二十四诗品》揄扬“实境”,当下直寻,表现实境,才是诗歌写作的正确方式。诗人嗜典,其实是弄险。所以指出苏诗熔炼有丰富的典故,仅仅是指出一个事实,而并不是称赞。苏诗中的典故,经过历代鉴赏家、研究者品鉴、疏注,可以说已经全部拣理出来了。偶读苏诗,竟获致得遗珠之幸。
其一:苏轼晚年贬惠州,有绝句:罗浮山下四时春, 卢橘杨梅次第新。 日啖荔枝三百颗, 不辞长做岭南人。
诗中含葛洪年老自求来广州炼丹典,啖荔枝如服丹丸。《晋书 葛洪传》:(葛洪)以年老,欲练丹以祈遐寿,闻交阯出丹,求为句漏令。帝以洪资高,不许。洪曰:“非欲为荣,以有丹耳。”帝从之。洪遂将子侄俱行。至广州,刺史邓岳留不听去,洪乃止罗浮山炼丹。
《惠州绝句》原本已脍炙人口,晓悟其中隐涵葛洪止罗浮山炼丹典故,益增兴味,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 不辞长做岭南人”不止是诗句直接叙述层面的啖食荔枝、大快朵颐的意义,还包含深层的意蕴,即视啖荔枝如葛洪的服丹丸。葛洪尚须炼出丹来方得食之,而在苏轼看来,卢橘杨梅荔枝,俯拾皆是。卢橘杨梅,同荔枝,亦类比丹丸。
其二:苏轼贬黄州,初到作《海棠诗》有句:不问人家与僧舍,拄杖敲门看修竹。
含王子猷爱竹典。《世说新语 简傲》:王子猷尝过吴中,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。主已知子猷当往,乃洒扫施设,在听事坐相待。王肩舆径造竹下,讽啸良久。晓悟苏诗中隐涵王子猷爱竹典故,能够体味出诗句中蕴涵的诗人自嘲的意味。王子猷爱竹,身份不贱(士大夫)的竹园主人,殷勤有加,而“王肩舆径造竹下,讽啸良久”,无视主人家的盛情,简傲如此!两相比较之下,苏轼的“爱竹”何其寒酸!真切地表现了当时苏轼的处境、心境。
(作者系黄冈师范学院教授)
来源:湖北黄州历史文化学会
编辑:李梦露
编审:尹宏伟
请输入验证码